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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老娘说起妇舍事
范安送来的那十只雁很快就炖成了汤,他一人独占了一只,剩下的九只张家众人便一块儿分了。
这次席简直给沈老娘开了眼,饶是她老人家见的世面再多,心下也不免吃惊,范安一人一桌身旁无人时吃相还有些很斯文,一旦有人么,便跟有人来抢似的,沈老娘自认小时候头回吃肉也没这么个形状。
沈老娘本来还有心跟他念叨两句,一见这样儿心头便犯嘀咕,怕他在张家给呛死可不是给女婿一家添好大一桩麻烦么,幸而范安吃得虽快但却不显狼狈,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颇有韵味,沈老娘且有一肚子话想说,见此也歇了心思,专心跟外孙女一道吃起饭来。
李氏今儿为了招待范大人提了不少肉货回来,张阿公想着不好白拿人的东西也亲自又煮了一锅羊肉,这回大家都有得吃,几个孩子便没露馋相。
显然范大人不是来者不拒,张阿公炖得羊肉汤他只看了几眼心头就有数是个什么味儿,便是一口也不曾喝,倒叫几个小的饱了肚肠。
及至范大人吃饱喝足抹了嘴,大家才又坐过去与他说话,张阿公急得不行,频频暗示自个儿得意的大孙女,奈何此举不过抛媚眼给瞎子看,张知鱼正专心吃家里今天斥巨资买来的酥油泡螺,这东西甜腻须得就着清茶才香,她在古代就没吃过几次奶油,便是不爱甜,心里也想得很,一时便将阿公交代的话忘了。
但范安不是会让人为难的父母官,还不等张阿公想办法,他看一眼鱼姐儿便主动问起了话,道:“你们有几个人为盐工出了力,且将事情跟我说说。”不过虽吃了张家一顿饭,他还是将丑话说在前头道,“别说谎,我会发现。”
张阿公在旁边听了这话,屁股上的炭盆便歇了火,心说,性子这般直还懂事儿的孩子这年头可不常见,也就他老人家小时候称得上这句赞吧。
张知鱼也赞,范大人不止是吃饭快,办事儿更是一顶一的快,谈家前几日才人头落地,今儿他就想起这事儿了,“只这事有些复杂,诸多人都出了力,便说我阿公吧,就是没亲自传话,那也是在家做了总指挥的。”
张阿公笑得不见眼,心下得意,嘴上还谦虚,道:“医者仁心么,皇帝都写了牌子,自然不能让他失望了。”谈话间就用春秋笔法将皇帝给自家匾额的改头换面地一说,模糊掉那牌子是给鱼姐儿的,乍一听跟皇帝专写了表彰他似的。
只范安也是个奇人,若是常人少不得问两句匾额如何如何,两人互相吹捧一番,他却眉头一皱,丝毫不接这茬,不解风情地道:“不消说其他人,就说和你一起的。”
张阿公一噎,他一知半解自然说不出个一二三,但他老人家二十年前就混成老江湖了,眼珠一转,心头就有了主意,便伸了个懒腰,笑:“我年纪大了,说不得这许多话,叫鱼姐儿说把你听。”
张知鱼一眼看破阿公的心思,但谁叫她素来对阿公顶顶好呢,立刻顺着话嘚吧嘚吧报了一串人名出来,就连牛哥儿的弹弓和夏姐儿的守口如瓶她都往上添。
都是自己人,领功不嫌多么,只这么一说她还怕范大人给忘了事儿,遂跑回房里呼哧呼哧写了一张纸的名单出来,还特特跑顾家和慈姑确认了两遍,觉得没错才交给范大人。
范安看着这么长一串的名单,点点头,估摸着跟自己听到的差不多,便收在袖子里,沉吟一番,道:“你既从小跟着阿公学医,不若日后也往妇舍去,里头的女娘很多都不会治病,时常有耽搁死的。”
沈老娘刚刚还觉着小范万般好,此时见他想将鱼姐儿往妇舍塞,立时就觉着这孩子有些人来疯,不乐道:“去妇舍做什么,她人小小一个,还没活出滋味儿,就去给人做仙童炼丹,这不是造孽么!”
“里头不是有女医么?”范安很是惊讶,新官上任,要整理的事儿太多,他还没注意到妇舍这来,只在神京时皇后格外重视妇舍,里头也有一二精通医理的女娘坐镇,便觉得这也算个好去处。
沈老娘不这么想,呸了一声道:“南水县的舍长,本来是林逢县内一个种地的女娘,不知怎地认了些字回来,两三下叫她蹿林里搭了间屋子,说自个儿得了道了,问得的是什么道,说是无名道,头先还在里头练丹请乡里人吃,不想打开锅一看,他娘的竟炼出两方豆腐来,吃了这豆腐的几日夜都通不了肠子,早年传遍乡里,这么些年给她改头换面蹿到城里竟成了赛神仙,还去妇舍做了头子。”
说到这沈老娘又有了新的怀疑:“难不成她竟是没钱租铺子,便抢了妇舍的地儿,说是炼丹实则偷磨豆腐躲税钱。”
众人哄堂大笑,张知鱼也觉得自家外婆的心思竟然这般跳跃,小舅可不就随了她么。
只范安听得这番话,两三下将最后一口肉咽回肚里便起身告辞。
张知鱼看着小范大人按在佩剑上的手跟沈老娘笑:“今儿我掐指一算,今晚准有人倒霉。”
沈老娘也沉吟:“准是那遭瘟的赛神仙。”便不是大家一起咒她,说不得也有几分用呐。
果然不出几日,赛神仙老巢给人掀翻的消息就传了过来,这事儿还是丹娘带过来的。
丹娘也是个爱八卦的人,成日没事儿就跟着孕妇闲谈,不过她说这是丹式独门稳胎法,总之,南水县的事便没有她不知道的,只听范大人前几日去了一趟张家,没得几日妇舍便焕然一新,她也不是个糊涂人,当下就知道这是为什么。
于是又在街上买了一众点心过来谢师娘。
张知鱼从保和堂回来,还没进家门就听得家里好一通热闹,一道欢快的大嗓门直透墙院,便迈腿儿进去给丹娘问好。
丹娘坐在张家院子里跟沈老娘叽咕赛神仙倒霉的事,整个人都容光焕发,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不止。
见着鱼姐儿一进来,便将人往身边一拉,从手里掏出一个银镯子套在她手上,笑:“上一次来的匆忙,连个见面礼也不曾备下,这会儿一起补给你们。”张知鱼刚想推辞,那头夏姐儿已经跑了过来,冲大姐摇摇手腕子,她的那个是银铃铛,一摇就叮叮当当的,她一见就特别喜欢。
“丹娘也是自家人了,她给你你就收下。”沈老娘笑,张知鱼方拢在袖子里,心说今儿又发了笔小财啦。
丹娘又转头跟沈老娘说话,乐道:“那老不死的三日前夜里竟被范知县踹了门子,一窝都给抓到了牢子里去了,说是要服几年牢。”
沈老娘拍手称快,说了一字儿:“该!”
张知鱼听着这时间掐指一算,不由再次赞叹范大人的行动力,细细算来,那日吃完饭后没多久,范大人便夜闯妇舍将人抓了一串,当下便冲沈老娘笑,觉得自个儿那日算得可准。
沈老娘也这么觉得自个儿铁口直断,看着四下无人,便笑吐实话:“这还不是替了老娘么,你家祖上何曾出过这异事儿。”
说到这,她又觉得让张家赚大发了,只不过人在屋檐下,她也怕给人大棍子撵出去,遂说了两句还转回八卦上来,问:“仔细说说怎个倒霉的?”
往日沈老娘不常关注这起子人,只觉着听了闹心。
她素来以快活为人生第一目标,若不是为了丹娘,哪会上赶着去打听这些事,此时见敌人再也翻不了身,顿时好奇心大起,便是连赛神仙在牢里怎个生活法子,袜子有没有洞,有没有被老鼠咬都关心起来。
丹娘真不愧是她老人家的徒弟,若是问了旁人还得愣一愣,丹娘眼睛都不眨就吐了一肚皮话,笑:“那老东西惯爱晚上炼丹打坐,当日正叫了一二个徒儿给她烧火,范大人派人在前头敲了两下门子,自个儿直跃墙头,进来就抓了个人赃并获,赛神仙还说里头练的是好东西,想叫范大人也吃一丸,结果范大人也是个人才,立马给她喂了几颗下去,我的娘,她那炼丹术几十年如一日,炼来炼去炼得九九归一,都跟那方豆腐似的,一下肚儿便塞肠子,听说赛神仙今儿还在衙门里想要点儿巴豆吃。”
张知鱼隔着几日夜,便是不在现场也窥得一二范大人的威风,心头大乐,连连拍手叫好,一众过来找鱼姐儿玩的孩子听得这二三句话,顿时也摇身一变成了小范大人的铁杆粉头,冒着星星眼,心说:范大人,请狠狠凶我,好喜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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