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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ldo;美了好多,天底下无人可比。&rdo;顾怀袖淡淡地应了一句,却有些感觉有些窒息。今儿这事儿,委实与她没关系,可不知怎么有进来了。顾怀袖想走,可也走不动。她只静静看着年沉鱼,年沉鱼梳妆好了,便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,妆台上放着一杯酒,酒杯是白玉制的,看上去通透极了。年沉鱼道:&ldo;若有下辈子,沉鱼只盼着,当个东施便好。镜子里这一张脸,不是我……夫人,她不是我……&rdo;&ldo;……&rdo;无言以对。顾怀袖心里压抑着。她生性凉薄,对人对事都寡淡得厉害,除非是相熟之人,不然谁不骂她一句&ldo;蛇蝎心肠&rdo;?不,该说越是相熟之人,越是要说一句&ldo;蛇蝎心肠&rdo;。如今,她万不该对年沉鱼动恻隐之心。年沉鱼就在妆镜里望着她,不曾回头:&ldo;我最怕见着的人,便是您了……从小时候便开始跟着您走,我原以为能走到您这里的……可您走得太快,也不等等沉鱼……夫人,我从镜子里看见的,怎么还是你?&rdo;不像是她自个儿,一照镜子便认不出人了。一样的妆容,镜子前面的是年沉鱼与顾怀袖,可镜子里只有一个顾怀袖,另一个……她不认得。&ldo;镜子里有妖怪。&rdo;年沉鱼说了一句,又低低笑起来,朝着外头望了一眼,道:&ldo;夫人,镜子里有妖怪,我好怕……&rdo;四处安安静静,顾怀袖能听见屋檐上冰凌子和积雪化了,融了的水掉下来,滴滴答答……她微微一笑,只点了点头,道:&ldo;好。&rdo;年沉鱼伸手去端酒,然后一口饮尽。然后,她异常乖顺又安静地坐到了榻上,道:&ldo;我累了,该睡了。&rdo;眼睛已经闭上,可年沉鱼又忽然睁开,对顾怀袖说了一句话。&ldo;夫人,沉鱼终是无法成为您。&rdo;说完,她又朝着顾怀袖弯唇,重新闭上眼,这一回是真的累了。美人睡了,永远不再醒。顾怀袖也不知自己沉默了多久,怔神了多久,探手去摸的时候,年沉鱼身上已是温温。&ldo;端水,拿帕子来……&rdo;她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,而后便将年沉鱼脸上才上了没多久的妆给卸下去,脸色苍白,惨淡,唇边挂着笑,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当年那个见了她就&ldo;哇&rdo;地一声哭出来的小姑娘……耳边都是声音,也不知道是谁在哭。顾怀袖呢喃一句:&ldo;妖怪没了。&rdo;呼吸之间的空气,都是冰冷的。她抿唇,稳着自己,一步步走出了门,台阶上胤禛还站着,茶已经冷了。顾怀袖像是忘记了还有胤禛这么个人,便朝着翊坤宫宫门而去。苏培盛见了吓了一跳,还以为她被什么魇住了,连忙追上去,可出了宫门,苏培盛见了顾怀袖,更吓地厉害。眼底下湿湿的,顾怀袖抬手按了一下自己心口,睁大了眼睛,一面走,一面道:&ldo;闭上你的嘴,什么也别说。&rdo;于是,苏培盛一句话也不说了,也知道顾怀袖素日来是个心气高的,未必愿意旁人见着她哭。一直送顾怀袖出了宫门,苏培盛才回转来。胤禛还站在上头,把茶往地上泼,随口问道:&ldo;那刁民莫不是哭了?&rdo;&ldo;……没呢,就是有些恍惚。&rdo;苏培盛埋下头回了一句。那一刹,胤禛瞧着苏培盛那一张脸,勾唇一笑:&ldo;倒也是,素性凉薄没心肝……&rdo;押错宝敦肃皇贵妃年氏,在一个雪后晴日里走了,阖宫哀恸。闻说雍正爷因着年贵妃之殁,迁怒了不少人,因为治丧之事没令皇上满意,原礼部尚书连降三级,转瞬竟然成了个侍郎,让人无比唏嘘。可在顾怀袖这里,过了那一天,似乎什么都好了,人死了就死了,后面跟着要死的还多。每进宫一次,顾怀袖就压抑一回。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……皇宫的顶上,盘旋着一个妖怪,它在年沉鱼的镜子里,也在所有人的影子里,在皇帝的宝座之下,在九五之尊的头顶上……人越老,日子过得越快。年沉鱼一走,年羹尧也很快跟上。雍正着令原属议政王大臣们朝议,根据最近一年来收到的弹劾年羹尧诸多罪孽的折子,竟然给年羹尧列出了九十二条大罪,其中有大逆罪有五,欺罔罪为九,僭越罪十六,狂悖罪十三,专擅罪有六,忌刻罪亦六,残忍罪则四,贪婪罪达十八,侵蚀罪再添十五。这九十二条大罪,光是可处年羹尧以极刑的便多有三十余。一个个字,像是一把把催命的刀,已然放到了年羹尧的脖子口。可这一次,功勋卓著又骁勇善战的年羹尧,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。他没有死在战场上,而是死在了自己的得意忘形和雍正的毫无仁义之下。早在九月,年羹尧便已经被收监入狱,如今人在狱中,到底是个什么光景也没人知道。好歹也是当初的抚远大将军,也没人敢苛待于他,杀他更不需要什么严刑逼供。皇帝要杀人,哪里还需要那等低劣手段?他欲何者生则何者生,他欲何者死则何者死,手握生杀大权,所以他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?顾怀袖对胤禛,从来都是一种又痛恨又怜悯的奇怪情绪,正如胤禛,厌弃她又时不时撩拨一把,高高在上对她施以恩宠来怜悯。一丘之貉罢了。而这样的怜悯,落到年羹尧身上的时候,就显得格外寒凉。胤禛说:&ldo;怎么着,也是赫赫有军功,在战场上走过一遭的人,年大将军,文武双全……不必折辱于他,朕也不想落得个屠戮逼迫有功之臣的昏君之名。朕,网开一面,赐他狱中自裁。&rdo;而后,当着众臣的面,胤禛面不改色,着令张廷玉亲自传旨,以示他身为年羹尧主子给他的恩宠。年羹尧九十二条大罪文书,便是张廷玉根据议政大臣们结案时的卷宗拟定出来的,他该接这差事。早在雍正爷继位初,为着好办事,曾置一&ldo;署大学士&rdo;之位出来,不在三殿两阁之中,地位也难言尽,约莫等于&ldo;准大学士&rdo;。因着查年羹尧与前年查府库亏空和耗羡银养廉银之事,张廷玉有功,除兼翰林院,任户部尚书之外,又给了个署大学士。时年,文华殿大学士白潢乞休,张鹏翮,武英殿大学士王项龄,皆因老病死。保和殿大学士唯马齐一人;文华殿大学士嵩祝、萧永藻、朱轼,田从典,其中田从典乃是在张鹏翮亡故之后,从署大学士上升迁,朱轼则在白潢乞休后升迁;武英殿大学士如今只富宁安一个;文渊阁大学士也只有高其位一人。署大学士事者,户部尚书汉尚书张廷玉,户部满尚书徐元梦。看得出,这位置虽不如大学士,可用处很大。不过终究不是张廷玉要的。也不知这一趟差事之后……在张廷玉领旨往刑部大牢而去的时候,另有一道圣旨到了年府。昔年年遐龄大人的府邸,还是当年的样子,只是里面经过了年遐龄一代的简朴,换成了年羹尧时候的富丽堂皇,如今却立刻空荡起来。雍正有命,先行抄家,年府家财俱入官,其后凡年羹尧父兄族中任官之人,都革职查办,嫡亲子孙流放充军。半路上,手底下人来给张廷玉报信儿,说了年府那边的事情,他也只是一摆手。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。可仔细想想,当年的年遐龄,他父亲张英,都是康熙爷手底下能臣干吏,如今他们的儿子,也各有风光时候。至于此时此刻,张英的儿子,端着圣旨,要赐死年遐龄的儿子。阴暗的刑部大牢,张廷玉已经来过许多次,他轻车熟路。周道新已经不在了,前些年犯了疾,索性挂印辞官走了。李光地一过世,李家也有些扶不起来,虽则有张廷玉帮着照看,可没个能人,终究撑不起一个家族。那李臻儿原是个高门大户出身,这许多年时间过去,也早没了当年的气性儿,也跟着周道新走了,这夫妻俩的日子似乎不如他与顾怀袖那样和顺,却也少许多波澜。如今站在这里,张廷玉就想起许多往事。他在这里,杀过很多很多人,有的是罪有应得,有的是含冤而死。&ldo;张大人?&rdo;随性的侍卫见张廷玉端着圣旨在牢门口停下了,有些奇怪。然而张廷玉没有立刻回他,只看着牢门,想了许久,才重新抬步进去。一进去,便暗了下来。冬日里的囚牢,毕竟湿寒,年羹尧早年外放四川,那地方湿气重,他已染了些风湿,后青海会同十四爷允禵作战,又伤过腿,正值当时暴雨,泥泞之中行军,也没个军中的好大夫,从此以后就得了毛病,即便是归京养了几年,也没养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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