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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回话，她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自己手里的帕子。顾怀袖将她这动作收入眼底，唇边笑弧却忽然讽刺性地拉大。&ldo;红豆生南国，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，此物最相思……相思之情，自然还需要相思来医。南国有相思子，枝叶根皮皆有剧毒，果实更狠更毒，名之为&lso;相思子&rso;。&rdo;话，已经开始渐渐有些不对味儿了。可叶夫人大字不识的几个，这一首诗脍炙人口，她听过，却不明白更多。相思子乃是剧毒之物，她只听明白了这个。顾怀袖好整以暇，一捏嗓子：&ldo;传闻害了相思病的人，有这样一道偏方：以七七四十九枚相思子研磨成粉，入药煎服，有奇效。叶姑娘也可照着此方来，保管一贴药煎服下去，便飘飘乎如驾鹤西去，羽化登仙，一解相思之苦。从此啊，极乐无忧！&rdo;说完，顾怀袖甩袖子，仪态万方地转身，搭着青黛的手往回走。叶夫人回过味儿来，万没想到顾怀袖前后言语差距如此惊人，只吓得两眼一瞪，气得想要破口大骂，可一口气没提上来，竟然给气晕了。顿时叶家一阵鸡飞狗跳。顾怀袖出了叶家门，青黛回头便啐了一口：&ldo;一家子狗东西！&rdo;不要脸张廷玉一看她进来时候的脸色，便知道顾怀袖又不高兴了。大早上起来就听见人说她去隔壁叶家了，这会儿一脸悻悻地回来，像是吃了亏。可要说顾怀袖吃亏？张廷玉打死也不信啊。顾三哪里有吃亏的时候？但怕是她让别人吃了亏，还要甩出一副脸子来给别人看的。&ldo;像是得胜归来？&rdo;张廷玉浑不在意地打趣她。顾怀袖差点被隔壁那家人的无耻给气得肺都炸了，只往旁边的红木蝙蝠纹圆凳上一坐，她冷笑了一声：&ldo;早知道这里有这么糟心的邻居，还不如找个别院来住下。人家好歹自诩为大户人家，正经一个姑娘家对你一见钟情，上赶着要给你做妾呢。&rdo;张廷玉乐呵了，&ldo;那你答应了？&rdo;顾怀袖甩他白眼：&ldo;你若想我答应，我立刻就去回，只是抬回来个死人，你记得也要跟人家洞房花烛夜。&rdo;&ldo;死人？&rdo;张廷玉原不过是玩笑话，平白听顾怀袖冒出来这么一句，有些奇怪。顾怀袖不雅地剔着自己手指甲，那表情闲闲，眉眼淡淡：&ldo;那家姑娘不是害了相思病吗？自古什么病找什么药，我从我娘家嫂子那里听说过一贴秘药，就开给她了。&rdo;张廷玉凝眉思索片刻，便已经有了答案：&ldo;相思子？&rdo;&ldo;不愧是熟读四书五经，二爷脑瓜子转得挺快嘛。&rdo;顾怀袖敲着桌面，一副嫌恶的表情，&ldo;七七四十九枚相思子研磨，一口气煎服下去，不死也去她半条命。装，让她装！&rdo;要进来作妾，就要有个当妾的样子。顾怀袖心里想着，她虽怎么也不可能主动给张廷玉纳妾，可你想要进来当妾至少要敬着她这正室夫人啊。要来，你就光明正大跟我说；装？你能装，我顾三更能装！怕是前面那叶夫人还以为自己贤惠，肯定能成全了这&ldo;一见钟情&rdo;的美事，结果顾怀袖张口扔出个歹毒的法子，便扬长而去，不知道叶家那边乱成什么样呢。张廷玉长叹了一声：&ldo;也就你有这胆子随便跟邻里撕破了脸，回头两家肯定交恶了。&rdo;顾怀袖是忍不得，这事儿也没法忍。她只道：&ldo;人不犯我我不犯人，人家都要欺负到我头上来了，我能不反击吗？且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，我日子正无聊，她们若是想斗，那就斗着吧。&rdo;蛮横撒泼不讲理，该用的伎俩一个不少，该甩的无赖更要全套地堆上去。顾怀袖盘算着，等他家姑娘下次再出什么招，自己要找个更妙的法子给她堵回去。&ldo;与天斗与地斗，与人斗，你是其乐无穷，只是别伤了自己。&rdo;张廷玉警醒着她，劝她别得意忘了形，末了却又问道：&ldo;那相思子的方子，真有效用？&rdo;顾怀袖抬眉，眼珠子一转，便笑道：&ldo;这倒真是孙连翘说的，二爷想干什么？&rdo;&ldo;若真有奇效，不如你为我煎一贴，教我服下，也好过我整日苦相思于你，而你于我无动于衷又铁石心肠。&rdo;如此，便可一解相思了。他笑吟吟地望着她，顾怀袖却不知怎地脸皮子薄了起来，脸颊飞了红，却笑骂他：&ldo;脸皮甚厚，大白天说这情话都不带脸红的。&rdo;张廷玉怡然：&ldo;卿已双颊敷红，廷玉何必脸红？&rdo;早知这人脸皮厚，可没想到厚到这个程度。顾怀袖懒得搭理他，很快转移了话题：&ldo;到这边几天了，龙眠山祖宅那边已经叫人打扫下来了，你昨天说要去看看，外头郑伯已经叫人备好车了。&rdo;&ldo;那边今日下午过去吧。&rdo;张英早年困厄的时候，隐居龙眠山，那地方也是清幽。龙眠山倒不高，江南丘陵地带，山环水绕，却是风光秀丽之所。上午张廷玉与顾怀袖说了，下午马车便直接出了张家大宅，往城外龙眠山而去。桐城三面环山，也产茶，正值清明节后，采茶的时期，山腰山脚下看得见许多衣着简朴的茶农，忙碌在山上采茶。顾怀袖撩开帘子，便见着了这场面，忽然一怔。她回头来看张廷玉，却看见他也瞧着外面。两个人这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哄抬茶价的事情，为着看上去更正当，必定要压着茶叶从茶农手中收过去时候的价。张廷玉只道：&ldo;成大事者，不拘小节。&rdo;顾怀袖闻言，默然无语。车行途中，山道艰难，颠簸得过分，不得不下来行走。后面跟着的小厮们马车里拖着东西，倒是只能放慢了在后头跟着。桐城不是个很繁华的地方，尤其是在龙眠山这一带，产茶虽丰，可茶农大都家境贫寒。毕竟，桐城虽然产茶，可名气和产量都无法跟别的著名产茶区相比。路上遇见个采茶的姑娘，背着个小背篓，嘴里哼着的山曲儿，清丽动听，顾怀袖停下来听了一会儿。她转过头看张廷玉，却道：&ldo;桐城本地，茶如何？&rdo;&ldo;都说&lso;龙眠山上茶，紫来桥下水&rso;，桐城本地小兰花茶，也算小有名气。每年清明一过，茶商就已经下来了。今年清明已经过了，前一阵听说茶商已经到了桐城内，茶农这边会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茶农去谈价钱，谈好了大家便一起将茶给卖出去。今年，也不例外的。&rdo;张廷玉很平静地说着，从山道旁边过去，正遇上两个迎面走过来的老伯。两个人正在说着事情，一副忧愁模样。&ldo;去年的茶叶都还一钱八，今年就已经压到了一钱三，这日子要怎么过……&rdo;&ldo;看着今年茶产得不错，竟然碰上这档子事儿。&rdo;&ldo;说什么收过河钱，还不知道怎么谈呢。&rdo;&ldo;等着老头那边来消息吧，先把茶摘下来再说。&rdo;&ldo;也对……&rdo;他们走过来，抬头看了徒步而行的张廷玉一眼，忽然停下脚步来：&ldo;是桐城张家的二公子吧？&rdo;往年张英在龙眠山祖宅隐居的时候，跟这些人的关系都很不错，他们认识张廷玉也是寻常事。张廷玉停下来听他们说话，插了一句嘴道：&ldo;闻说松江府的茶叶能卖到每斤三钱，怎听着几位老伯的说辞，像是只有一半不到？&rdo;&ldo;外面茶叶卖价，那是茶商手里出来的，咱们龙眠山出来的茶，能到一般价便算是谢天谢地了。往年都是一钱八，今年见了鬼，竟然只有一钱三。辛辛苦苦这些日子，茶叶若是今年这个价……唉！&rdo;其中一个老伯狠狠地叹了一口气，另一人也是连连摇头。这二人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，茶叶若是这个价，茶农们可就无以为生了。张廷玉已经将二人的话给听明白了，桐城这里还不是茶叶的主要产区，却不知别的地方现在都是什么模样。他道：&ldo;我今年回来的时候，一路过大运河，瞧见来往的商船都交了过河钱，一艘载着千两银货物的大船，一路要交出去二百两银子，越是大商给的钱越多，想来这事……&rdo;&ldo;都是漕河上那帮孙子干的事儿！&rdo;他们也从茶商的口中听说过这件事，&ldo;好歹都是跟咱们这里合作了许多年的茶商，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哄骗我们，唉……听天由命……&rdo;说着话，两名老伯又告别了张廷玉，说是要往桐城那边去探探消息。张廷玉背手站在山道上，有一会儿没说话。他回眸瞧着顾怀袖，只道：&ldo;你曾同我说，脸厚心黑，方能成大事，当时我不觉得，而今才发现……我对这一切，无动于衷。&rdo;茶农生死，在他眼底已然不足道。或者说，太淡。